要早点睡

指路微博id:杳杳没孤鸿_Y(放段子用)

在放手时刻眼泪会掉落


  

题目来自《我用什么把你留住》

  

——

  

张起灵开门,解雨臣站在外面,手里拎着两瓶白酒。他不常登门拜访,少有的几次来谈事情只拿红酒,有情调有品味还能放松心情。不过这次显然情调不了,也不是什么放松的事儿,张起灵拿过酒摆在桌子上,解雨臣熟门熟路翻出拖鞋换上。

 

“下午好。”解雨臣坐到桌子一边,示意张起灵坐下,“我是来跟你商量一件事的,直接进入正题可以吧。”

 

高度数的白酒像一种信号,摆在这儿也未必有喝的心情。张起灵与解雨臣面对而坐,“怎么了?”

 

“我见到吴邪了。”

 

六个字砸下来的瞬间张起灵感觉到轻微耳鸣,是飞机降落时的晕眩。他没能在第一时间给出任何反应,缓慢流动的空气凝滞又碎裂,陷入空无一物的寂静。

 

张起灵的眼珠动了一下,回神,于是解雨臣继续讲,他在福建一个村子里,开农家乐,叫喜来眠。

 

“你不确定是我们认识的吴邪。”

 

吴邪这个名字在那之后的数年间变成禁忌般的存在,再次被提起,两个音节生涩干瘪。咒语一样,只要被念出就会产生巨大魔力——让所有人立刻被痛苦淹没的魔力。

 

解雨臣点头,“因为他看起来很年轻,很放松。”

 

张起灵没有质疑解雨臣为什么如此笃定地陈述“死而复生”这种奇闻轶事。当年吴邪被割喉、吴邪坠崖,解雨臣顾不上假死人的身份,大张旗鼓甚至是鲁莽地雇佣一大批直升机深入雪山寻找吴邪的踪迹,亲自收殓他的尸身,以亲属的身份帮他操办后事。

 

吴邪生前身后的大事小情没人比他更深刻地介入,以致于在吴邪死后解雨臣接替操盘手的身份,以完全不同的行事风格与收割掉九门无数条人命的力量直接展开正面冲突,没有试探与迂回,潜藏于水面之下的暗流涌动随着吴邪的离世翻滚成狂风巨浪,至死方休的执念从吴邪那里烧到解雨臣身上,他们的反击不再仅仅是被命运裹挟的愤怒,更带上复仇的性质。

 

总有人仿佛亲眼所见般传诵他们的过往。当年吴邪做了些什么又为此付出过什么张起灵略知一二,但最后跋山涉水抵达终点的只有解雨臣一个人。解雨臣并不见他,等在青铜门前的是孤身一人的王胖子,空旷的山谷里回荡着呼啸而过的凛冽寒风,他拍着张起灵的肩膀苦笑,说回来就好。

 

张起灵在二道白河一家旅店里见到解雨臣,他有过目不忘的本事但依旧对吴邪这位发小不甚熟悉,依稀记得他性格不错,两次交手即便落了下风也笑意盈盈。不过此时此刻解雨臣神色冷淡地同他打招呼,应付的意思疏于遮掩。

 

他说,你竟然真的还活着。

 

称得上刻薄尖锐了,张起灵没有回应,一双眼睛落在解雨臣脸上,眉目又黑又重,沉甸甸地盯着他。

 

房间内气氛冷凝,解雨臣恶劣地、直白地揭示他追问的答案——

 

吴邪死了。

死在墨脱的雪山里,被割喉了。

改天带你去跟他说说话。

 

三句话接连炸响,噼里啪啦,干脆利索,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张起灵与鲜活世界的联系被斩断。那轻巧的一刀割断了吴邪的脖子,毁灭了寄托解雨臣柔软情感的巢穴,张起灵也很难再感受到这个蓬勃世界跃动的脉搏。

 

好厉害的一刀,几乎是具有摧枯拉朽力量的一刀。

 

吴邪曾经是一条生生不息的河流,流淌、环绕,柔柔水波是生命之源,关系网络中的每一个人受他滋养,现在干涸的河床上土地龟裂、船只搁浅。

 

过不到头的夏天在一场秋雨后终于结束,解雨臣在北京给张起灵落户买房。其实吴邪并没有交代他要负责安顿张起灵,但解雨臣还是做了,像安顿好黎簇梁湾一干人一样,每一笔款项从他的账户流出,他的一部分生命好像也跟着流散了。

 

解雨臣接手吴邪与这些人的关系,同时终结吴邪与这些人的关系,捋一把线头似的,那端一根根剪断,最终收拢于掌心。这个过程像把与吴邪有关的部分从社会关系网中剥离,但他完成这些事情之后才猛然惊醒,但又刻意不去追寻自己是怀着什么样的目的。

 

解雨臣想,在张起灵拥有正常人的生活后,我还能为吴邪做点什么?胖子有段时间频繁来找解雨臣喝酒,喝掉他酒窖里好大一批名贵洋酒。酒过三巡就极度快乐,开始唱歌跳舞,再过三巡又极度痛苦,开始叹气。

 

胖子说阿花你看开点,看开点。别的他不劝,没什么立场。解雨臣跟吴邪关系太好了,吴邪走了,解雨臣的一半灵魂被他一起撕掉带走,剩下的一半留下帮他料理后事。只要跟吴邪有关的人解雨臣都花心思安抚,无论关系远近。解雨臣说,吴邪啊吴邪,事情我都给你办妥当了,你要是满意,就给我托个梦。不满意也要托,告诉我哪里办得不好。

 

如果他清醒着肯定讲不出这种话,胖子把解雨臣扶到小阁楼的床上,叹气,你把别人都安顿好了,你自己过得好吗?吴邪怎么能不惦记你。

 

最初几年解雨臣定期给张起灵发消息,也不说别的,只有两个字,问在哪。张起灵不总在北京,做什么去当然也无人过问。他给解雨臣发定位,像进行报备。两个人都心知肚明,维持他们关系唯一的桥梁是吴邪,看在吴邪的面子上解雨臣要关注他的动向,看在吴邪的面子上张起灵要让解雨臣放心。

 

一八年年底,霍秀秀从国外回来过年,提议简单小聚。解雨臣给北京的朋友打电话,最后一通打给张起灵。年三十那天张起灵敲开四合院的门,门里都是熟悉的面孔,黑瞎子和秀秀就涨房租是否合理进行辩论,胖子一手瓜子一手遥控器,有一种吴邪正扎着围裙在厨房里忙活的错觉。

 

解雨臣从厨房出来,说新年快乐。

 

张起灵一点头,脱掉羽绒服进厨房帮忙。解雨臣在颠勺,看他一眼,说橱柜里有盘子你拿一个,张起灵掏出一摞餐盘冲水,在案板上码开。

 

解雨臣关火,食物的香气弥漫,热油滋啦的声响中,解雨臣问,挺好的?张起灵说,挺好的。漆黑一片的夜空窜起一抹寒光,嘭地炸成五颜六色的银花,流金的瀑布一样划过天边。

 

云烟般的往事随烟花消弭,永远留在旧的一年里。

 

此后解雨臣和张起灵的联系逐渐密切,当然,是相对而言。张起灵是非常优秀的倾听者,也许有移情的缘故,解雨臣很放心跟他讲犹豫不定的事情,而张起灵也能给出一针见血的建议。所以当解雨臣从福建出差回来,失魂落魄地登上飞机到整理好心情,最先浮现的想法是找张起灵商量。他表面冷静地敲开张起灵的家门,心说要是他质疑自己,即便被掐脖子也非要打一架不可了。好在张起灵一如既往地靠谱,没有多问就跟解雨臣登上再次前往福建的航班。

 

旅游淡季里农家乐客人稀少,老板窝在柜台后面看书。解雨臣推门,风铃叮当,一张过分熟悉的脸扬起来,张起灵撞进棕色的瞳孔里,像跌进一汪深泉,听到某些东西抽条复苏的蓬勃声音。他没见过步入中年期的吴邪,但那张脸上没留下太多时间的印记,只是神韵上更沉着自如。

 

解雨臣既然带他过来一定是排除掉人皮面具一类的可能性,如果不是常理难以解释,也不至于找张起灵商量。

 

“是你啊!”吴邪放下书,顺手摘掉眼镜,“解老板又出差?”

 

解雨臣说这次不出差,是觉得喜来眠味道好,特地带朋友过来尝鲜。吴邪招呼他们随便坐,洗了个手挽起袖子泡茶。小臂光洁,皮肤有着健康的颜色。是一壶龙井,从茶具消毒到洗茶到冲泡,每一帧都与记忆中的画面完美重叠。一套流程走下来两个人都沉默不语。

 

吴邪把小巧的瓷白茶盏推过去,“三点钟不算饭点,厨师在午休,喝点茶。”说完就一掀帘子回后厨了,不一会儿端了个果盘过来。

 

解雨臣拦下吴邪,“一起吧。”

 

吴邪看看张起灵又看看解雨臣,有点摸不着头脑地笑了。这副表情配上未经风雪的脸让解雨臣恍惚。从沙漠回来的吴邪冷硬寡淡,浑身上下充斥反社会的恶劣因子,解雨臣适应了好一段时间,不得不怅然地承认果然这一代没有人能逃脱命运的漩涡。

 

“北方人果然实在,”吴邪拖了把凳子坐下,“解老板上次讲要带朋友来吃我还以为是客气话,没想到真的来了。这位朋友怎么称呼?”

 

“张起灵。”

 

吴邪笑眯眯地叫张老板,疏离感扑面而来。茶水滚烫的温度透过茶盏似乎才传递到张起灵手指上,他隐约感觉到一点痛楚,放下茶盏,茫然地搓捻指尖。

 

解雨臣问最近生意怎么样,吴邪说一般般,不过日子清闲也很好。解雨臣认同地点头,说确实清闲,把顾客丢在这里灌水饱。吴邪被逗笑,解雨臣也笑,笑意只在嘴角,张起灵清晰看到他眼底大雾般弥漫开浓郁复杂的情绪,像找到拼图缺失的一角却迟迟不敢嵌入,怕它不是自己想找的那块也怕嵌入后原本已经习惯了缺憾的心境再起波澜,而他不知道自己是否还能承受得了。

 

饭后解雨臣去结账,被吴邪拦住,说我请客,算接风。解老板下次再来。解雨臣遗憾地啊了一声,说早知道点硬菜了,吴邪又笑,已经是相见恨晚的样子。

 

住宿离喜来眠不远,两个人散步回去。一顿饭吃完肚子里更空了,没有亲自确认之前总怀有一些侥幸,那些“也许”让人紧张期待,当吴邪就这样活生生地出现、以一种全然陌生的状态出现,却叫人束手无策。

 

以打扰别人的方式来使自己变得完满,是可以的吗?好沉重的话题,好艰难的抉择。解雨臣做不出选择,张起灵同样需要时间消化。这件事情复杂到没有协商的意义,谁也无权干涉对方的选择,吴邪对每个人的意义同样深重却深重在不同层面。

 

解雨臣说抽根烟不介意吧?他被半透明的烟雾笼罩,夜色中忽明忽暗的一点猩红看上去空洞迷茫又迟钝。分别时他塞给张起灵一张名片,是吴邪的联系方式。小小一方硬壳纸片塞进口袋,解雨臣说我暂时在这里住一段时间,你——自便吧。

 

解雨臣频繁出入喜来眠以致于如果赶上店里正忙,吴邪就在院子给他撑一张小桌子摆一盘西瓜让他先等等,怠慢得理所应当。解雨臣来这里的目的也不是吃饭,举着西瓜看吴邪忙里忙外招呼客人,长久的注视被吴邪发现,他递来询问的眼色,解雨臣摇头,坐在一处亮堂堂的光里,隽秀的脸上一点笑意缓慢扩大。

 

吴邪已经过得很好了,不再波峦起伏的生活终于找到平衡点。

 

解雨臣笑得吴邪犯迷糊,有人叫他点单,应了一声过去,发现菜单忘记拿,非常晕头转向。

 

最后一桌客人结账离开,吴邪趴在柜台里一面揉脖子一面翻账本,眼皮打架,肩颈忽然搭上一双很有力气的手,按住脖子上的穴位揉捏。

 

吴邪仰头看到解雨臣,放松身体靠到椅子上,解雨臣加重力道问舒服吗?吴邪拍拍他的手,“不好意思啊,人太多了没顾上你。你想吃什么我叫后厨给你做。”

 

“大厨午休去了。”

 

“走了啊?”吴邪更不好意思了,“我做也是一样的。”

 

解雨臣反问他你吃了吗,吴邪说没来得及,解雨臣捏得吴邪快睡着,再睁开眼睛面前摆了两碗清汤面。解雨臣把笔放下,说今天的账帮你算完了,别的没动。

 

账本和筷子一起推过来,两个人吹着风吃面,吴邪按住解雨臣要收拾桌子的手,“再让你刷碗就不合适了,坐一会儿。”

 

院子里养一只黑背,慢吞吞窝在吴邪脚下不动了。吴邪垂下手揉它的脑袋,“这是小满哥。小满哥跟人打个招呼。”

 

黑背的尾巴甩了两下,解雨臣顺着它头顶的黑亮绒毛梳到后背,手指埋进毛发里抓了两下,抓出一串含糊的喉音。

 

“你的狗这么亲人?”

 

“不是,小满哥挑得很。但它挺喜欢你。”

 

解雨臣笑了,“因为我总来消费。”

 

吴邪说不是,但也没说是什么。解雨臣也不追问,专心逗狗。风趣多情又彬彬有礼的人很难不被喜欢,尤其当得到特殊体贴和关照。

 

“吴邪。”

  

解雨臣平时喊他吴老板,尾音拖得很长,带着笑,有揶揄的意思。这次却连名带姓叫得郑重其事,吴邪忍不住从竹椅上坐直,有不好的感觉。

  

“我要回北京了。”

 

“怎么突然要走?”吴邪马上反应过来,“你也不是为吃饭来吧,事情办完了?”

 

其实想办的事情只开了个头,但解雨臣忽然不忍心继续了。吴邪睡着,他随手拿来吴邪没做完的账本翻,很多年前他也这样趁吴邪忍不住疲惫时替他完成手上的工作,出于习惯地重复着理所应当的事情,却在发现纸面上熟悉却不相同的字迹时,像被蛰到手一样顿住。

 

有些字写飞了也看得出标准的瘦金骨架,俊秀飘逸,根骨挺拔,光明磊落极了。字如其人相由心生,解雨臣必须承认自己认识的吴邪死得非常彻底。在荒漠在雪山在悬崖峭壁上褪去迟钝、被打磨出偏激棱角的吴邪再写不出这么坦坦荡荡的字。

 

“结束了。”解雨臣回答,“想来看望一个朋友,已经见到他了。他过得挺好的,我就回去了。”

 

“什么时候走?”

“明天。”

“跟你朋友告别了吗?”

 

解雨臣的目光慢慢移到了吴邪脸上,和他对视了,定定的,直直的,意味深长。吴邪忽然生出一种焦虑,渴望弄明白那些深邃的,朦胧诗一样的东西。

  

黄昏的颜色蔓延在他们中间,越来越粘稠浓厚,烧成一团明亮的橙红,像没有温度的火焰也像一道迷蒙的无法突破的距离。

 

解雨臣先偏过头,这一示弱般的举动使吴邪对于意味深长的源头摸索出一个大胆李离奇的猜测。他的焦虑过渡成紧张,吴邪追问过去,你是不是早就认识我?

 

解雨臣没有回答。

 

飞机降落首都国际机场,解雨臣取来行李,有着福建字样的登机牌被丢进垃圾桶。霍秀秀给他发消息说有人接机,在出口等他。解雨臣看到车牌,上车,意料之外地看到张起灵。

 

“你……”解雨臣少有的语塞,“什么时候回来的?”

 

张起灵报了个日期,是他们到福建的三天后。

 

“我以为你会留在那里。”

 

车子缓缓驶入夜色,车窗上落满淅淅沥沥的雨滴。

 

“没有意义。”张起灵沉默片刻,下定论一般讲,“现在已经很好了。”

 

尘埃落定后的疲惫感让解雨臣浑身发软地缩进椅背里,那些心有不甘和难以释怀被雨水一点点冲刷干净。

  

车窗外雷声从天边滚落,解雨臣陷入浅眠,睡梦中想起胖子说,你这样吴邪怎么能不惦记你。他模模糊糊想,哦,你知道我很想你,是特地来让我安心的。一线泪光在解雨臣脸上划过,像刻入生命的一道长长刀疤。

  

  

评论(64)

热度(1045)

  1. 共79人收藏了此文字
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